我接触摄影有十二年了。明白摄影可以给人带来美的享受,还要从舅舅打遥远的玉龙雪山寄来一沓洗好并塑封的风景照说起。而后来舅舅将他“退役”的SONY卡片机送给我时,让我第一次产生了“透过液晶屏去捕捉世界的美好”这种念头。
初学摄影,一切静物都成为了我潜心琢磨的对象。那个时候没有成体系的学习资源,我就自己用心去揣摩。例如拍一棵树时,把它放在照片的哪个部分,整体看起来才协调美观?又比如拍摄一座雄伟的建筑,从哪个角度取景才能不落俗套且显得稳健有力?渐渐地,我发现自己能从一些肉眼看到的场景中找出较为别致的构图思路了,但这也仅限于拍摄静物,而非人物。
我一直没有轻涉人物摄影这个领域,因为我知道要拍好一个人,真的是太难了。据说一个好的人物摄影师,在拍摄人物写真时,总要先和摄影对象建立初步的人际关系,听人物讲述自己的故事、摸清人物自身的性格、发掘人物潜在的特征,并走进人物内心,才能保证拍摄时对方始终处于自然、放松的状态,之后形成的作品才有最准确的情感把握。没错,难就难在情感表达这一部分。如果把人拍得没有情感,或拍得千人一面,那这样的作品绝对堪称失败。
有一次带着祖父前往骆马湖游玩,巧遇夕阳西下,老爷子坐在轮椅上,以手扶额陷入沉思。我眼见这样的场景,快速设置好相机参数,给他拍下了一张剪影,可以说那是迄今为止我拍出的意蕴最深远的人物影像了。
其实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关于人物摄影的小愿望,就是为我们自己一家五口拍一张全家福。说来惭愧,虽然接触摄影这么久,但是以前苦于没有趁手的设备,计划没能得到落实。直到三年前购置了一台功能全面的专业相机,我才更加用心地去构思怎么拍摄这样一张全家福。设备有了,另外一个难题就是家人的聚首。父母因为生计的缘故,常年都是早出晚归,一年也仅有大年三十是在家休息的。祖父、祖母也愈来愈见老,今年两人都已九十多岁了。打心眼里说,做儿孙的自然是希望二老健康长寿,但也着实担心某个时刻的到来,我尤其怕没能留下一家人团聚一堂的印记。所以,今年我早早就在家里说好了,要趁着除夕那天,拍一张像样的全家福。
除夕这天终于到了。拍摄之路却又迎来一个新的阻碍——预计腊月二十九到货的三脚架,因为春节物流不便,得初二才能送到。我把这个难题向父亲诉说,父亲沉思一会儿,说,我们不妨试试把几个椅子、凳子摞在一起,调整到一个合适的高度,以此代替三脚架。当时我心里顿觉透亮,因为之前我也想过这样的备选方案,没想到竟能与父亲不谋而合,颇有计破孟德水师时,孔明、公瑾在手心同样写出“火”字的默契。
我和父亲在这边搭起小板凳的同时,母亲已经拿着抹布把大门上的灰尘擦拭干净。我又与父亲协作张贴好了春联,使整个大门看起来焕然一新、喜气洋洋,让它成为了绝对合格的全家福背景。场景准备好了,我与父亲进屋去喊祖父、祖母出来。老爷子笑呵呵的,对于这样一张合影,满脸写的都是期待。祖母则显得有些抵触。她只推说自己脸上都是沟壑,不上相,就不照了。其实我知道,高龄的她有着敏感的顾虑,拍照这种事对于她来说,在脑海里似乎轻易就能与死生之事挂钩。我劝说机会难得,一年只有这一天可以一起照相,而且外面云开雾散,阳光普照,条件实在是太好了。祖母半推半就的还是答应了。
父亲麻利地换上了一件得体的大衣,又帮老爷子把满头银丝捋了捋;母亲把自己鬓角的杂发向耳后抚平,低声劝说祖母不要紧张、尽量展露笑颜。祖父、祖母坐在了早已放置好的椅子上,位居场景的前排;父亲、母亲、我则站在二老身后,我站在中间的位置。
这样安排好后,我走出来,把相机预设了倒计时三秒的驱动模式,搁到板凳上、调整好角度,再连接手机,以便遥控快门拍摄。我通过显示器看了看效果,画面整体不偏不倚,要素和谐,于是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,向家人们招呼,准备好最灿烂的笑容,然后按下了遥控启动。我口中倒数:三、二、一!咔嚓!全家福拍好了。
我看了下,每个人的表情不尽相同。我因为得偿所愿,笑得最开心;父亲面上带有一丝严肃,显得很正式;母亲虽然有笑容,却不算多自然;祖父因为前段时间身体不适,加上外面阳光强烈,眼睛不太睁得开,表情略显恹恹;奶奶还是没有过多表情,一如无波古井。虽然没能充分调动所有人的情绪,但这张照片于我来说还是弥足珍贵的了。
我当即把照片拷贝出来,发到了家族群里,配上文字“黄志刚代表全家向所有亲人献上新春祝福,恭祝阖家安康、心想事成!”群里的亲人们也是逐个发来自己的祝福,并着重问候了二老。
这样的一个传统节日,因为亲情而得以维系、延续,一年中积攒的所有思念、关怀,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适当的宣泄口,集中迸发了出来。祖母常说:“什么年不年的,现在生活条件这么好,哪天吃得不跟以往过年似的?”其实她说的一点也不错。而我觉得,吃喝什么是次要的,只要家人安好,那便是我心中的“年”。